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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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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3 章

歲雪送走了李靈笛,在凳子上坐了下來,靜靜地看著殷珞。

比起在天舟上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殷珞自信了許多,不再總是給人一種束手束腳,怯懦不安的印象。

只要在恰當的時候得到一個正向的引導,人都能變得越來越好的。

譬如一個強大正直的師門,會令人努力追隨靠攏。一個雪中送炭的朋友,既能大方表露鼓勵與信任,又給得出恰到時機的點撥,讓人不自覺感激依賴。

歲雪在殷珞這裏證實了自己的觀點。

但這還不夠。

歲雪的目光轉向床角的朝夕,那一把緋紅妖冶的長劍,它高傲慕強,給殷珞一個說話的機會都當作是不必要的施舍。

很難想象這樣一把劍能被什麽樣的力量束縛。

殷珞在昏迷之中還叫著朝夕,帶著求助的急切迷茫。

歲雪松開五指,盯著指尖的星蘊蔓延成線,垂落在床榻上,構建成陣。

伸手不見五指的晦暗天地之中,一條條散發著朦朧光芒的河流從遠處流淌而來,縱橫交錯如古樹的龐大根系。

殷珞舉目遠眺也望不見它們來自何處,要流向哪裏,只能感受到它們蓬勃的生命力回響在每一寸流經的地方,像跳動的脈搏,與她的呼吸同頻。

“這是......什麽?”殷珞蹲下身,掌心貼在奔騰的水面上,飛濺的水花打在手心並未帶來涼意,反而透過毛孔滲進她的身體,溫暖如一縷陽光流動在體內,又從另一只手的飛落出來,回到這條光芒神秘的河流之中。

如此循環。

殷珞從驚慌茫然之中安靜下來,感受著這一縷力量,熟悉又令她安心的感覺讓她很快得到了答案。

“是我的靈脈......”殷珞輕聲說道,擡眸向四周茫然看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和誰說話。

從固海樓受到重傷到被送到醫館療傷,她醒過幾次,但初一都沒再回應過她,仿佛它也因為她的重傷而陷入了昏迷。

殷珞知道這個假設肯定不對的,因為初一可以用它強大的力量懲罰她,不顧她生死、不管她是否會因此步入險境的懲罰。

初一和它的宿主並非同感同心,更不會是同生同死。

這讓殷珞感到害怕,就好像在困苦險境中憑著“一無所有”四個字賦予的勇敢而咬牙堅持尋找生路的人,突然發現唯一的戰友其實根本不是自己這只孤舟上的人,他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的艱難求生,如同在看一只馬戲團裏賣力表演的猴子。

可是朝夕就不能再回應自己一次嗎?

殷珞站起身來,試著說:“朝夕,我不知道我現在在什麽地方,我好像又暈過去了。能不能告訴我,這些是我的靈脈嗎?”

朝夕的冷笑聲傳來:“憑什麽覺得我應該理你?”

殷珞聽到它的聲音後有一種終於可以放心的感覺,忍不住笑了一聲。

“笑什麽?”朝夕沒好氣問。

殷珞說:“朝夕,你別生氣,我只是覺得你很可愛,像是一個連道歉都會仰著頭的孩子。”

朝夕聽到可愛二字就急了,正要發作,卻被殷珞小心卻肯定的聲音打斷:“也沒有什麽憑什麽,在固海樓時,你誇我長本事了,還肯暫時與我感應,用劍氣幫我破開束縛咒,這就說明你願意給我機會了。”

“長本事三個字是誇人的說法嗎?”朝夕聲線冷傲,令它話音中的捉弄之意無法被人忽略。

“小姑娘,你知道我被劍宗之人視為近邪之劍,還敢問我要機會?即便我心情不錯,給你機會,你的劍道就要從武改為殺,你能做到哪一步?是能夠讓我喝到足夠多的血,還是能讓我打幾場痛快盡興只賭生死的架?又或是你能成為世間劍術前三人,讓我看見尊崇與追隨,就像我的歷代劍主一樣?”

殷珞默默地低下頭,想了一會,說:“朝夕,在我的記憶之中 ,我每次出劍,既無猶豫,也不會顫抖。”

朝夕笑問:“所以?”

“你要的膽識與冷血,我有。”殷珞擡起一雙帶著亮光的眼眸,沈聲向它承認。

朝夕覺得她把自己剖解得不夠,饒有興致地等著:“這點誠意不值得我浪費時間。”

殷珞深深呼吸,覺得自己像是正在被人一層一層剝下衣服。

願意把那些陰暗的,散發著毀滅欲的想法牢牢藏著心裏的人,大多都保持著良善和對道德的維護,這樣的人自尊尚存,是非榮辱之心尚存。

要讓他們坦白內心,是一件極其難堪的事情。

過了很久,殷珞面無表情道:“我討厭許多人,想殺了許多人,如果可以,我會毫不猶豫選擇毀滅這個令人痛苦的世界。只要能夠變強,我可以吃盡苦頭,不為任何人,不為什麽公正道義世間太平,只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最後能讓那些束縛我,強迫我,傷害我,看不起我的人通通去死。這樣的怨恨與惡意,夠了嗎?”

水聲澎湃激昂,好似解凍的瀑布從高處轟隆隆沖刷而下,濺起漫天飛珠滾玉。

朝夕嗓音倦懶:“化勁後期了?早該如此。”

殷珞心緒沈靜,重覆了一遍:“朝夕,我問夠了嗎?”

朝夕說:“你的態度終於讓我滿意了一次,朝夕劍主殺伐果決,無懼無縛,豈能是膽怯畏縮自甘永為塵泥的無用之輩?機會,我給你。”

殷珞聽完,並沒有流露出開心的情緒,反而是低下頭沈默了一會:“謝謝你,朝夕。”

手中的血色長劍漫出光點,連成長線穿進她的身體,縫進她的血肉。

殷珞看見了朝夕的過去。

是一劍開山破水時被高呼聲捧起的張狂豪情,是劍尖不知疲倦劃過一路屍山血海時發出的刺耳摩擦聲,是踉蹌的腳步之後的虎視眈眈與背叛。

是劍身哐當砸地時帶著哭腔的怒吼。

成為朝夕的劍主,本就是不甘平凡,情緒熱烈極端之人在前往巔峰之路上最順其自然的一件事情。

“去謝你的好舍友,若不是她以知幽穩固夢境,你也無法在這個可以由你自己做主的夢境之中令我必須做出回應。”朝夕直白點破。

“歲雪來了”殷珞楞了楞,目光暗淡幾分,“原來......如果沒有她,你原本是不打算理我的。”

朝夕一聽她又自卑失落的語氣,恨鐵不成鋼道:“那是之前,以後有事,麻煩你和我說。”

殷珞連忙露出笑臉,認真點了點頭,揮劍斬向四方無邊的黑夜:“你放心,我會讓你看到我如何成為合格的劍主。”

靈絲斷裂,如同星屑飄散。

殷珞睜開眼睛,歲雪彎眼笑得純粹無暇的一張臉映入眸中,像是能治愈一切躁郁懷疑的月亮。

“你醒啦。”歲雪看起來因此放輕松了一些,認真解釋道,“我聽你一直在叫朝夕,很著急的樣子,心想著你在夢中有要緊之事要尋它,就擅自用知幽來替你穩固夢境,請你原諒。不過我可以保證沒有偷看你的夢境,你瞧,這是琉火咒,我沒有說謊。”

歲雪指尖燃著小小一朵用於自證的火焰,它透明無暇,只有自身散發出的溫度與靈力波動證明著它的存在,沒有一絲被謊言染上的黑色。

殷珞呆呆地看著歲雪的指尖,半晌才擡頭看向她真誠致歉的雙眼,說道:“我沒有生氣......”

只是沒辦法不羨慕你什麽都會。

“總之,歲雪,謝謝你,這次若不是你的知幽,我便沒有機會把心中所想向朝夕坦白清楚,也不可能這麽容易破了小境界。”她輕聲說道。

“恭喜!”歲雪開心道,“怎麽能說容易二字呢,能突破境界是因為你自己的勤學苦練,即便你是謝從尊者搶著要的天才徒弟,僅憑那一百的天賦值而不談你每日揮劍上千次的毅力,也是不對。破境是你自己的功勞,開心點。”

歲雪明媚的笑靨在殷珞看來十分有感染力,她的鼓勵能讓人心中生出一股向上的意志。

殷珞被這種奇異的感染力帶動,於是也笑了出來,連連點頭,覺得歲雪才是擁有了系統的人,兌換過什麽無限疊加魅力值的道具。

“在啟明試之前,我也要用得出十方俱滅。”她的語氣十分堅定,在心裏給自己定下目標。

“好呀,你們一個個的都打定主意要在啟明試上大顯身手,看來想說到時候賽場相見手下留情是不可能的了。”歲雪開玩笑說道,起身倒了兩杯茶水,“等你身體恢覆之後,我們可以一起去異生新開的試煉場看看,不過我聽說那裏面十分血腥,去過的人夜裏都還會做噩夢。”

殷珞也有所耳聞,那是很適合修行殺道的地方。

“你怎麽一點也不害怕?”殷珞看向神色安然的歲雪,十分不理解,畢竟聽過那些弟子對這個試煉場的描述之後,正常人都會覺得有幾分瘆人。

歲雪把一只杯子小心遞給她,淡聲說:“我從小見過的死人太多了,世上最不可能嚇到我的東西就是血。”

殷珞驚訝地張了張嘴,杯子裏的水都差點灑了出來。

倒不是驚訝於這句話描述的事實本身,而是不敢相信歲雪會主動說起小時候。

她原來很信任自己嗎?

從初一那裏,殷珞得知了歲雪的一些過往。

東毓嬌生慣養的小郡主在國破之後被影族趁虛帶走,變成了向這片大陸上的人覆仇的“影族人”,就像是影族在為那位昭英公主曾經掃平東毓國境中的影族據點一事的雪恥。

但歲雪在影族具體都經歷了什麽,以何種身份地位活到現在,殷珞卻不知詳情。

畢竟初一的信息也有限,許多都是在一次又一次的重來之中推測出來的。

這一句話暴露出來的信息,恐怕歲雪連師兄也不會說吧?

殷珞有些受寵若驚地眨了眨眼睛,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平覆情緒,自覺沒有追問下去。

“我小時候也過得不太安寧,但我毫無理由的堅信以後的人生會不一樣,畢竟人再慘也不能倒黴一輩子,那樣太不公平了。也許這就是我能來到雲城的原因。這裏有師友提攜幫助,一切都是新的,看得見希望,讓我願意原諒從前的不幸。”

她對現階段的歲雪印象不錯,忍不住想,假如能讓歲雪對這個世界少一些恨意,她是不是就不會變壞,不會做出修行者眼中十惡不赦之事而因此必須被斬殺?

歲雪點點頭,在殷珞這裏,果然要真心換真心才行。

她笑著露出一絲期待:“我也願意原諒。”

不知怎的,殷珞聽完,心裏竟然覺得松了一口氣。

她掀開被子試圖下床,化骨蝶的影響沒有完全消失,雙腿軟得像棉花一樣,但好在終於能感受到它們的存在。

歲雪急忙起身抓住殷珞:“當心!你想去哪?”

殷珞露出一絲無奈:“我想回舍院,躺在這裏總讓我因為無所事事而恐慌。歲雪,有勞你帶我回去吧,你瞧,我可以走路了。”

“好。”歲雪把人扶著慢慢往外走去。

殷珞邊走邊問:“我師兄受傷了嗎?”

歲雪嘆了聲氣,按照提前在沈紓星那裏打過招呼的說法,給出回答。

“沈紓星傷得很重,我趕過去的時候只看見他已經昏迷了,差點淹死在雪鱗江裏。不過你別擔心,他現在在安全的地方養傷。”

殷珞難以置信地咀嚼著昏迷二字,想象不到這是會發生在師兄身上的危險與窘迫。

“是我差點害死師兄,我是累贅。”殷珞自責不已,語氣裏泛著幾分酸澀。

歲雪篤定地打斷她:“怎會這樣想呢,沈紓星救你之前就會考慮到後果,他去救你,不是出於你是他師妹這層抹不開的情面,而是因為關心在意。你若覺得他當你是累贅,真是冤枉了他,也看低了自己。”

殷珞猶豫著問:“師兄是這樣說的嗎?”

歲雪笑著說:“這需要他親自說出口嗎?我看得出來。”

“啊……”殷珞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越發認可歲雪和師兄是官配,“歲雪,你和師兄果然很是般配。”

歲雪不好意思地連連擺手:“果然?還有什麽人這樣說過嗎?”

殷珞反應了一下,含糊道:“忘了是不是在無盡海的時候聽人說的了。”

殷珞在撒謊。歲雪的目光從殷珞閃躲的表情上移開。

沒有必要的撒謊顯得很奇怪。

在殷珞對她的認知之中,有一個她不了解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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